第一次感觉到莎剧入门( mén)了，这个时刻说来的晚是( shì)晚，但过程却比想象的快( kuài)。
真正认真看莎剧是从去( qù)年开始，无论当年TNT的哈姆( mǔ)雷特，还是NT的科里奥兰纳( nà)斯的首映，都是我的催眠( mián)剂。
如此迟到的原因现在( zài)想来大概有三个：一个是( shì)畏难情绪，一直以来接受( shòu)到关于莎士比亚的印象( xiàng)都是“巨著”，总觉得自己没( méi)有准备好去看这些东西( xī)；第二个是经历不够，但现( xiàn)在作为一个有着十年精( jīng)神分析督导体验的抑郁( yù)症患者来说，世间给我了( le)足够的mistreat让我去understand莎士比亚( yà)，但我却没有及时意识到( dào)这一点；第三个是因为没( méi)有成长在看戏剧歌剧的( de)环境里，这也直接导致了( le)一个错误的理念，以为莎( shā)士比亚是要去“读”的，直到( dào)后来阅读到正确打开莎( shā)士比亚的姿势才知道，原( yuán)来戏剧这东西，本身并不( bù)能算文学，只是因为莎士( shì)比亚这个人太牛逼了，他( tā)的剧本单独拿出来，也有( yǒu)很强的文学性可读性，所( suǒ)以自莎翁以来才会有这( zhè)种剧本单独成书的现象( xiàng)。一部戏剧只有在被搬上( shàng)舞台后，才是真正的完成( chéng)，反过来说，作为观众，也是( shì)要先走进剧场去看戏，然( rán)后看到了感兴趣的戏，再( zài)单独把剧本找来研读。而( ér)如果不幸生在一个没戏( xì)可看的环境里怎么办，那( nà)么就要运用“丰富的想象( xiàng)”，将文本在头脑内再加工( gōng)。也就是说，读戏剧，严格来( lái)说，是读台本，是不同于我( wǒ)们平日里定义的“阅读”的( de)。当然，依靠自我想象去读( dú)台本，这并不是上佳的办( bàn)法。毕竟，再没有见到舞台( tái)之前，是不可能想像出来( lái)这一套的。
于是当了解到( dào)这一点后，就舍弃掉了“先( xiān)把莎士比亚读明白了再( zài)看戏”的执念，大胆走进剧( jù)场，放手买票，于是家里的( de)票根也是非常可观。而真( zhēn)正走进剧场后，也发现，及( jí)时放下执念是多么幸运( yùn)的一件事，原来是这么演( yǎn)的，原来是这样来表现的( de)！如果我不及时走进剧场( chǎng)，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“把( bǎ)莎士比亚读明白了”的那( nà)一天。再回头一想，那些号( hào)称自己读过四大悲剧四( sì)大喜剧却从来没有真正( zhèng)看过莎剧的人，对自己以( yǐ)为理解莎翁的这种自信( xìn)是有多可笑。
都是纸老虎( hǔ)，唯有一点一滴去做积累( lèi)。
之所以会拿这部剧来写( xiě)第一篇剧评，也是因为第( dì)一次自我感觉“摸到门槛( kǎn)”的时刻，也许理解上依然( rán)有盲区，依然有偏差，反正( zhèng)后面读完书还会再写书( shū)评。
1.之前真的会因为莎剧( jù)大段的独白引起不适，症( zhèng)状就是立即进入睡眠。而( ér)最近被9天的歌剧展虐完( wán)，发现，同为文艺复兴时期( qī)带来的文化成果——歌剧，让( ràng)我回到NT现场无比的fresh。
这“大( dà)段独白”soliloquy其实就相当于歌( gē)剧里的Aria，也就是人物的内( nèi)心戏，恰是精华所在，也是( shì)推动剧情发展的trigger。只是囿( yòu)于旋律的限制，当回过头( tóu)来看莎剧的的独白时，反( fǎn)倒显得尤为深刻细腻，而( ér)不是简单的描述。
2.背景知( zhī)识的补充至关重要，要想( xiǎng)看懂古早的戏剧，就要去( qù)做历史的功课，包括人文( wén)社会，及events在历史上的意义( yì)和地位。所以欣赏戏剧也( yě)不失为了解史社的契机( jī)，也许我不看莎士比亚也( yě)就不会真正的去打开英( yīng)国史，也还是会对爵位概( gài)念一塌糊涂。生活在现代( dài)社会中，电影美剧的叙事( shì)已经与古典作品非常不( bù)同，如果拿着当代idea去看古( gǔ)典，那一定非常痛苦。所以( yǐ)首先把自己的节奏调整( zhěng)成该作品同时代的人，而( ér)这需要一个学习和体味( wèi)的过程。
3.同样需要学习和( hé)体味的是“阅历”，简而言之( zhī)，没有被生活按在地上摩( mó)擦过的人，不会读懂莎士( shì)比亚，如果被生活轻柔的( de)按在地上摩擦的人，也还( hái)是很难理解莎士比亚，只( zhǐ)有被生活全方位立体化( huà)地按在地上摩擦过，自然( rán)也就get了莎士比亚。换言之( zhī)，莎士比亚是属于需要经( jīng)历才会读懂的，只有被背( bèi)弃过，误解过，羞辱过，不公( gōng)平的对待过，失而复得过( guò)等等等等，才能与作品有( yǒu)共鸣。这些moment就是与人物内( nèi)心一起共情的基石，走近( jìn)人物情感的桥梁。否则，也( yě)只是强行解读。
4.骑士精神( shén)，这条虽然可以放在2或者( zhě)3下讲，但这个元素却是非( fēi)常重要的。莎士比亚笔下( xià)的悲情人物无一例外都( dōu)具有高尚的情操，而这种( zhǒng)高尚无论是人物的自以( yǐ)为是，还是普世价值中的( de)定义，皆是可以被颂扬的( de)高尚。也恰是这种高尚，成( chéng)为了他们的墓志铭。莎翁( wēng)笔下的邪恶的人物最后( hòu)死了，那是因为罪有应得( dé)；而高尚的人物也不可幸( xìng)免，这并非强造所谓的戏( xì)剧性，而是生活本来的面( miàn)目。这是继泰特斯·安德洛( luò)尼克斯之后，让我进一步( bù)领略什么叫莎士比亚“既( jì)不放过一个恶人，也不放( fàng)过一个善良的人”。
尤其是( shì)在经历过丧失的十年的( de)本国，莎剧中的“高尚品德( dé)”，已荡然无存。而我恰是属( shǔ)于曾经没有学会在恶世( shì)中自我保护的那个差点( diǎn)儿死在这上面的一个，前( qián)几天因为官司这事儿，一( yī)审判决下来，我们表示不( bù)服要上诉，我还跟我同样( yàng)喜欢读莎翁律师笑言：我( wǒ)们这官司打的可真莎士( shì)比亚。
所以如果从小是在( zài)“狼性”环境下成长起来的( de)人，用其三观去看莎士比( bǐ)亚，那当然会觉得人物内( nèi)心这些挣扎是可笑的：不( bù)这么想不就完了么/谁让( ràng)你活的那么高尚的。
所以( yǐ)这也是为什么其实还有( yǒu)这种想法的人，也是大部( bù)分的“看起来正常”的人，却( què)是真正精神病患者的储( chǔ)备军。那些因为高尚把自( zì)己整自杀了整神经症的( de)人，反倒没什么患精神病( bìng)的风险——用精神分析的视( shì)角来看，非常好理解：三大( dà)防御机制：sublimating,spliting,disavow，真正健康的人( rén)，也就是经过了“启蒙”的人( rén)，用的是前者，而抑郁症患( huàn)者恰恰用的也是sublimating；精神病( bìng)患者用的是后两者，而“看( kàn)起来正常”的人用的也是( shì)后两者。
所以，谁比谁正常( cháng)？神经症还是精神病，生活( huó)中，你自己选一样。但要想( xiǎng)看懂莎士比亚，怕是得调( diào)整一下人格结构。毕竟能( néng)够称得上被“启蒙”的人，还( hái)真是不多，如果不幸落入( rù)了“看起来正常”的范畴，要( yào)不试着的体验一下抑郁( yù)症？
5.一个合格的心理学人( rén)需要话剧和歌剧的修养( yǎng)。之前认识到，心理学这个( gè)行业，或者说扩大到“咨询( xún)”这个行业，门槛比其他任( rèn)何职业都要高，因为这个( gè)行业，只有专业技能和所( suǒ)谓的情商是不够的，做好( hǎo)这个行业，需要的是具有( yǒu)内在的深层的健康的人( rén)格结构。从这个意义上来( lái)说，绝大部分人，在第一步( bù)就失去了入门资格。
而问( wèn)题是，准入资格考试却无( wú)法测得一个人的人格整( zhěng)合是否合格。但也不是没( méi)有办法，现实的办法就是( shì)行业自发的筛选机制：长( zhǎng)达几百小时的精神分析( xī)的自我体验，和又一个几( jǐ)百小时的精神分析的督( dū)导，这一轮又一轮实力与( yǔ)金钱的较量下来，幸存者( zhě)也基本都有成为行业佼( jiǎo)佼者的潜力。
这又产生了( le)一个新的问题，这种漫长( zhǎng)的筛选消耗制无疑会造( zào)成巨大的资源和人力浪( làng)费，如何及时劝退现在也( yě)被业内部分人士所注意( yì)到。早先我入门神经学后( hòu)的思考是，要降低MRI的使用( yòng)成本，直接用MRI记录受试者( zhě)的脑区反应，有哪些特征( zhēng)的就可以进门。但实施起( qǐ)来，也同样面临症状学挑( tiāo)战。
后来越来越发觉，戏剧( jù)倒是个不错的材料。不同( tóng)面向的戏剧，让受试者一( yī)一看过，从外在表情和肢( zhī)体语言反应，再加上每篇( piān)观后感，就能知道一个人( rén)是否有能做好咨询的潜( qián)力。
比如，一个人要是觉得( dé)哈姆雷特的死是咎由自( zì)取，为什么不能苟且偷生( shēng)的话，一律拒无赦。
6.反对哈( hā)姆雷特有俄狄浦斯情结( jié)，具体会去书评里写。
7.莎士( shì)比亚让我觉得可以被称( chēng)为大佬的一个原因，是在( zài)16世纪人们对精神健康状( zhuàng)况还处在矇昧的时代，他( tā)就可以心如纤针一样刺( cì)探到人心的微妙，当然，这( zhè)也是所有可以被称为伟( wěi)大的创作者所共同具备( bèi)的特质。
所以真的是敏感( gǎn)纤细就不好吗？不是，而是( shì)首先要敏感，然后将这种( zhǒng)敏感变成创作的能量。但( dàn)如果一个人根本就不敏( mǐn)感，何谈后面的事情。
我反( fǎn)倒觉得莎士比亚作为一( yī)个男人，却有不输女性敏( mǐn)感的特质。当然，说这句话( huà)非常的政治不正确，毕竟( jìng)，男人本身也有敏感的一( yī)面，只是社会不鼓励这个( gè)特质在男性身上的发展( zhǎn)，所以导致莎翁这样的人( rén)难能可贵了起来。而女性( xìng)的敏感无关美德，似乎社( shè)会从来对这一特质扣在( zài)女性身上的时候都是在( zài)污名化。具体原因除了女( nǚ)性自身的受虐认同，也有( yǒu)社会不允许女性将这种( zhǒng)敏感化为力量的原因。
8.以( yǐ)下一点跳脱的观剧体验( yàn)：
这是一个团灭的故事，最( zuì)后留下了星星之火希望( wàng)可以燎原。
哈姆雷特：最著( zhù)名的to be or not to be原来如此好理解，从( cóng)denotation 来说，翻译成生存和毁灭( miè)没毛病，从connotation来讲，这就是在( zài)讲每个人生活中都会面( miàn)临两难境地的时刻。而这( zhè)种两难，绝不是两个都挺( tǐng)好选哪个更好，或者两个( gè)都挺糟，选哪个不那么糟( zāo)糕。而是如果affection和律例/人情( qíng)起了冲突选哪个。也就是( shì)说，并不是单纯本我是否( fǒu)要遵从“快乐原则”，而是自( zì)我和超我的抉择，最后因( yīn)本我的牺牲而最终导致( zhì)了毁灭。
克劳狄斯：一个彻( chè)底的反派，甚至没有“情有( yǒu)可原”的地方。典型的熟练( liàn)运用disavow的奸诈代表。在这个( gè)世代到处都有其继承者( zhě)，倒是哈姆雷特式的人都( dōu)死光了。
乔特鲁德：更是典( diǎn)型依附式女人的代表，虽( suī)然她并不是哈姆雷特嘴( zuǐ)里的荡妇，却委实是精致( zhì)的利己主义者，利己到连( lián)儿子都出卖。
波罗涅斯：虽( suī)不是坏人，但也却是新资( zī)产阶级要批判的庸臣。以( yǐ)被误杀的方式死掉，对他( tā)来说，没有比这更合适的( de)死法了。
奥菲利亚：哈姆雷( léi)特是装疯，她是真疯了。也( yě)逃不开附庸者的命运，其( qí)自杀及其葬礼上争执，在( zài)生活中无处不在上演。只( zhǐ)是换到了本国的语境下( xià)，“自杀者有罪”这一基督教( jiào)信条，可以无缝衔接到“百( bǎi)善孝为先”这一对君臣父( fù)子之间的伦理恐惧。
雷欧( ōu)提斯：一个翻版的哈姆雷( léi)特，“有情可原”的邪恶被用( yòng)在了他的身上。
父王鬼魂( hún)：这个角色的意义并不亚( yà)于哈姆雷特的地位，除去( qù)文化社会宗教信仰，人物( wù)内心情节推动的意义之( zhī)外，我更认为相对于几百( bǎi)年之后的“一个共产主义( yì)的幽灵在欧洲飘荡”，父王( wáng)的鬼魂则像是飘荡在彼( bǐ)时大英社会革命前夕的( de)“新资产阶级的幽灵的培( péi)养皿”。
霍雷肖：遗留世间心( xīn)中尚存罗马精神的星星( xīng)之火，显然，按照礼崩乐坏( huài)的后世来说，这火灭了。
福( fú)丁布拉斯：渔翁得利的接( jiē)盘侠。
罗森格兰兹和吉尔( ěr)登斯吞：去年看过当代戏( xì)剧家以这俩个小人物为( wèi)主角写的《罗森格兰兹和( hé)吉尔登斯吞死了》。只是彼( bǐ)时尚未摸到莎剧的门槛( kǎn)，亦没有认真看过《哈姆雷( léi)特》，无法领略其奥妙。如今( jīn)看过了《哈姆雷特》，多少get到( dào)了小人物不能为其命运( yùn)做主，只能随历史的潮流( liú)漂荡的idea，萌生了再去看一( yī)下这两个小人物的外传( chuán)的想法。
整个剧情虽说是( shì)复仇，但也是一场杀敌一( yī)千，自损一万二的战斗。虽( suī)有复仇的外壳，故事也足( zú)够典型，其精神内核却是( shì)被侮辱与被损害下的灵( líng)魂抉择。
9.对于本版本的一( yī)点指摘：
本版既不是NT演出( chū)里质量最好的，也不是哈( hā)姆雷特里质量最好的。
不( bù)是本尼的粉，所以因为当( dāng)年畏难的情绪也没有上( shàng)赶着看这版。看了这版，也( yě)没觉得本尼演的就特别( bié)高明。
这得说说到目前为( wèi)止看NT/RSC/Met的整体感受。戏剧还( hái)是Met最高！好莱坞的神经质( zhì)演技反而被西区给继承( chéng)了。NT出品参差不齐，好的特( tè)别好，不好的也多少是能( néng)在剧里找到亮点的。至于( yú)RSC，演员的pool质量差了不是一( yī)星半点。
相对于NT的平均演( yǎn)员表现，全剧的歇斯底里( lǐ)马教主式表演，包括本尼( ní)本人，也算是“中规中矩”。毕( bì)竟当一个大环境里所有( yǒu)人都有这种表演倾向的( de)时候，期待看到一个“自然( rán)”的表演是妄想。至于奥菲( fēi)利亚，已经不是表演痕迹( jì)过火的问题了，而是毫无( wú)演技。
本尼的表演也不是( shì)没有可圈可点之处，在后( hòu)期表现人物的思索和追( zhuī)寻以及坟墓旁边与雷欧( ōu)提斯的嘴炮较量，都很到( dào)位。只是，也只有这些了。马( mǎ)教主附体还能让人觉得( dé)演的好的片段，仅限于角( jiǎo)色的心理过程需要激烈( liè)情绪的部分，但毕竟不是( shì)全部。
在刻意平衡非白裔( yì)演员数量这件政治正确( què)的事上，NT做的过头了。《第十( shí)二夜》里用黑人兄妹的idea 是( shì)成功的，也恰如其intro里的创( chuàng)意解释一样，要贯彻落实( shí)莎翁的平等精神。但如果( guǒ)做不到像《第十二夜》这种( zhǒng)成功，也不能以牺牲剧情( qíng)合理性为代价。雷欧提斯( sī)强行用黑人，这是导演在( zài)挑事儿吧？！这个问题不仅( jǐn)是在本版里有，其他的NT演( yǎn)出里也不少见。
以及所谓( wèi)的现代性改编，也要能够( gòu)更好的服务戏剧本身，如( rú)果不能超越原设定，甚至( zhì)对剧情合理性产生破坏( huài)，那么这种创新就是失败( bài)的，比如：这改编到已经都( dōu)用枪的年代了，还要再去( qù)用剑术决斗的方式去定( dìng)义胜负，显然都已经变成( chéng)改编事故了。
全剧最坍台( tái)也是坍台了全剧的地方( fāng)就是导演/编剧对于将什( shén)么是贯穿人类社会发展( zhǎn)始终的迷思置于当代社( shè)会下的思考能力不达标( biāo)，对于人性和内心的了解( jiě)不够充分。所以空有形式( shì)上的调整，对于为什么这( zhè)么调整以及调整后所带( dài)来的效果，没有13数。实力配( pèi)不上野心的一类。
正如之( zhī)前所说的，NT之所以成为一( yī)流，不是因为像Met 那么高，而( ér)是并不那么好的演出里( lǐ)，也依然有很亮眼的地方( fāng)。
比如很多人都提到的掘( jué)墓人，个人觉得这种水平( píng)才是真·老戏骨，连带着这( zhè)部分本尼的表现也回归( guī)了一些自然。
至于子弹时( shí)间和黑纸屑的运用，好虽( suī)好，但经常看NT的人并不会( huì)为此惊讶，毕竟对于NT来说( shuō)，这种发挥，已属常规操作( zuò)。NT在文本创作上的硬伤需( xū)要靠舞台创意来捞，几乎( hū)成了固定套路。
